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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秦帝國之天下 第七章 興亡縱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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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魯仲連星夜北上,幾經(jīng)輾轉(zhuǎn),終于在大梁尋著了田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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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自從營救楚懷王之后,田單便按照原先謀劃撤出了咸陽,將商旅根基暫時扎在了大梁。魏國連年衰退,生意大是清淡,但田單已經(jīng)顧不得去思謀商旅振興,只在埋頭籌劃另一件大事。正在這時,魯仲連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地趕到了。一見面坐定,魯仲連急迫便問:“田兄,臨淄如何?快說說!”田單搖搖頭:“不妙。人心惶惶,流言多得不想聽都不行?!濒斨龠B心中一沉:“孟嘗君呢?如何不見他動靜?”田單嘆息一聲:“又被罷黜了,能有甚動靜?這次,連唯王是從的田軫也被拉了下來。仲連啊,我看齊國……”“別說喪氣話!”魯仲連一口打斷,“無論如何,燕國總是還沒動兵。一路想來,你我須得分頭行事:我去燕國,設(shè)法化解燕齊恩怨;田兄回臨淄,設(shè)法與孟嘗君斡旋朝野,逼齊王改弦更張,先平息天下對齊國的戒懼之心!田兄,家國危難,不能知難而退!”每逢危機(jī)關(guān)頭,魯仲連的堅定果敢總像一抹鮮亮的眼光,使田單感到振奮。雖然是辭色嚴(yán)厲,田單卻覺得心中塌實,立即點頭道:“好!我也正要回臨淄呢。家老說,臨淄的外商已經(jīng)撤空了,連老世族都在悄悄地尋覓避難之地呢。族人們都等我回去決斷去向?!闭f到末了,不禁又是一聲沉重地嘆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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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默然良久,魯仲連霍然起身:“田兄,我這便走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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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事急也不在一時,你連飯還沒用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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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誰說不在一時?”魯仲連已經(jīng)拿起了長劍,“你只給我三日干糧、一百金、換一匹好馬,我要晝夜兼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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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來人!”田單一揮手,“三日干肉干糧袋、兩百金、天保,立即便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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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嗨!”一聲答應(yīng),那個精悍的家老便疾步去了。田單恍然笑道:“仲連,小越女呢?”魯仲連也笑了:“回南墨復(fù)命去了,總不成老跟著我了?”“還回來么?”田單追了一句。魯仲連臉便驟然一紅:“這我卻如何知道?你也忒聒噪了些。”田單大笑:“呀!魯仲連也有急色之時,當(dāng)真稀罕了!我是說,小越女奇女子,莫得弄丟了也!”此時便聞一聲長長馬鳴,魯仲連便是一笑,“丟不了!走,馬來了?!?br/>  ?
  來到廊下,精悍的家老已經(jīng)在牽馬等候:“稟報總事:全部物事已在馬背皮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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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仲連,這馬卻是如何?當(dāng)?shù)锰毂C矗俊碧飭沃吏斨龠B酷愛駿馬,胯下那匹鐵灰色胡馬非同尋常,便先問了一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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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方才一聽嘶鳴,便知斷是好馬!”魯仲連說完才瞄了一眼,雙眼頓時一亮。只見這匹駿馬通身黑亮,四踢卻是雪白,肩高足有六尺余,兔頭狐耳,鷹眼魚脊,當(dāng)真威風(fēng)之極。魯仲連所學(xué)甚雜,曾經(jīng)讀過《相馬經(jīng)》,又與趙國著名相馬師王良的嫡孫交好,對相馬也算略知幾分,聽田單說出“天?!倍?,便知定是好馬。天下相馬師將好馬分為三等:良馬、國馬、天下馬;國馬也稱“國?!被颉皣鴮殹?,天下馬也稱“天下?!被颉疤煜聦殹保瑫r人通常也呼為“天?!薄<爸烈欢嗽?,才知這匹駿馬絕然是馬中極品,不禁驚嘆:“何至天保,直是神品也!”又恍然醒悟,將馬韁一下塞到田單手中,“你比我事急,天保你自留下?!?br/>  ?
  “哪里話來?”田單又塞回馬韁,“你是孤身奔波,講究個良馬利器。我縱事急,畢竟人多,也可換馬。不要推辭了,走吧?!?br/>  ?
  “好!那我便走了?!陛p輕一縱,魯仲連便坐上了馬背,一聲“后會有期”,天保便是蕭蕭一鳴,向著大門平穩(wěn)急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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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臨淄再會——!”田單遙遙招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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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出得大梁北門,魯仲連拍拍馬頭:“天保,走了?!蹦翘毂1闶嵌檀俚囊宦曀圾Q,大展四蹄,直是一道黑色閃電般飛了起來!魯仲連本是出色騎手,伏身馬背頭接馬耳,兩腿始終不輕不重地夾著,便覺兩耳忽忽生風(fēng)兩邊的山巒林木一排排向后倒去,直如騰云駕霧一般,不禁便是一聲高喊:“天?!?!好本事——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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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天保果然驚人,非但快如閃電,而且耐力悠長,一氣大飛一個時辰,便小步疾走片刻,換過氣來又是大奔如飛。如此半日一夜,竟只在中途休憩了小半個時辰人馬各自打尖,便又如飛北上。一過易水便是燕國,雖是飛掠而過,魯仲連也覺察到了一種顯然的變化——時當(dāng)初夏,遍野麥浪翻滾,道邊村疇連綿炊煙裊裊,雞鳴狗吠之聲不絕于耳,顯然是熱氣蒸騰的富庶氣象,與當(dāng)年魯仲連初來燕國時的蕭疏荒莽直是兩個天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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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次日午后,青青燕山已經(jīng)遙遙在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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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天保,慢些了?!濒斨龠B輕一拍馬頸,天保便倏忽變?yōu)樗椴阶唏R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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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事實上魯仲連也不得不慢下來。這條直通薊城的官道,在十多年前還只是一條坑坑洼洼僅容錯車的松土路,兩邊荒草沒膝,與中原的荒野城堡幾乎難分伯仲。商旅諺云:“燕山路,顛松骨。鐵車散,木車哭?!闭f得便是這條燕國直通中原的唯一“大道”。最主要的官道尚且如此,燕國窮弱可見一斑。目下卻是非同尋常!一入燕國,便是三丈多寬的夯土路面,除了兩邊的人道馬道,中間可并行三車。到得薊城之外百里,夯土大道驟然拓寬為六丈,大道兩邊兩層大樹,濃蔭覆蓋路面,夏日竟是涼爽愜意。但最令魯仲連驚訝的,還是道中車馬如流連綿不斷的商旅貨車與時常撞到眼前的特使軺車。方今天下,除了秦國的關(guān)中大道,已經(jīng)沒有第二個國家有如此氣象了。燕國素來荒僻,除了馬商鹽商,中原商旅很少北上。長期以來,燕國的商路實際上只有兩條——齊國、北方匈奴與東胡。如今這大道上卻是商旅如云輻輳大集,各色貨車連綿不斷,當(dāng)真令人懷疑走錯了地方。魯仲連不禁便大是感慨,人云水暖鴨先知,這邦國盛衰,卻是商旅先知了。齊國雖是煌煌“東帝”,臨淄商旅卻已經(jīng)在悄悄外逃了;燕國雖是老窮貧弱,天下商旅卻已經(jīng)趨之若騖了。見微知著,這流動的商旅財貨,便是國家盛衰之征兆也。如此大勢,故國君臣卻是醺醺然不知其危在旦夕,故國庶民也是陶陶然不知其大難將至,魯仲連一身之力,奈何如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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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商旅停車,騎者下馬,勘驗照身——”連綿長呼遙遙從城下傳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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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薊城箭樓已在眼前,魯仲連便下馬牽著天保,從人流邊緣向最邊上的小城門洞走來。順便打量,便見城門下守軍整齊列為四隊,中間大城門兩隊,兩邊小門各一隊,盔明甲亮精神抖擻,勘驗照身竟是毫不馬虎。自商鞅變法在秦國實行“照身帖”勘驗行人身份,這“照身”便在天下迅速流傳開來。學(xué)不學(xué)變法不打緊,這“照身”制可是一定要學(xué)的,查罪犯藏匿、查商旅賦稅、掌控國人遷徙動向,都是靈便快捷,何樂而不為?學(xué)歸學(xué),這“照身”制一到他國卻便變味兒,成了市吏城吏敲詐路人錢財?shù)莫氶T利器!田單久走商旅,深知個中奧秘,曾經(jīng)對魯仲連苦笑著說:“橘生淮南則為橘,生于淮北則為枳,照身之謂也!你要扶持屈原變法,便對他說:變法不深徹如商鞅,便萬莫行照身之制,否則,商旅絕路矣!”魯仲連也是奔波天下的人物,如何便不知其中之黑,只不過不如田單那般切膚之痛罷了,聽田單一說,倒也是恍然嘆息:“都說商鞅變法好,可要學(xué)商鞅變法,卻是談何容易?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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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,出照身?!?br/>  ?
  魯仲連便從披風(fēng)襯里的小袋里拿出了一件物事,手掌般大的一寸多厚的一方竹板,上面刻畫著他的人頭像,寫著他的姓名,更要緊的是烙著一方官印。那是官府特治的一種鐵印,燒得將紅不紅,輕輕往刻好頭像姓名的竹板上一烙,一方火醬色的陽文官印立刻便清晰的凸現(xiàn)出來!發(fā)照身帖的都是大國,齊國在蘇秦變法時就推行了照身帖制,用的便是這種質(zhì)地堅實細(xì)密光潔發(fā)白的竹板,四周還嵌進(jìn)了一道細(xì)亮的銅線,等閑工匠也難以仿制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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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齊國人。”城門吏一接過這方極是精致的照身,看都沒看便先說了一句,然后看一眼照身,再看了一眼面前這個偉岸的漢子,“魯,仲,連?”魯仲連淡淡的點頭一笑,便拿出一只銅刀極其自然地塞到城門吏衣襟的小袋里。這銅刀卻是百余年前齊國的一種老式刀幣,流傳至今極是貴重,時人稱為“老齊金刀”。對于一個城門吏,縱然小財不斷,這老齊金刀也是極為稀罕的金貴物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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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哎哎!這是何意?”城門吏覺得口袋一沉,立時便沉下臉摸出了銅刀,“齊人有錢,便想壞我官身了?拿回去!還拿黑眼看今日燕國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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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當(dāng)真不要?”魯仲連非但沒有尷尬,反倒是呵呵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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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聒噪!”城門吏很是不耐,“我想要,你倒是借我一顆頭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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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言重了吧?!濒斨龠B手心掂著銅刀,臉上仍然揶揄地笑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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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城門吏手掌一掠,便極是利落地從魯仲連掌心拿走了銅刀,“當(dāng)啷!”一聲便撂進(jìn)了旁邊一個陶俑里。這陶俑與人等高,大張著嘴巴,身上卻寫著大大兩個紅字——官吞金!城門吏笑道:“滿意了吧?還有多少,盡管往這里丟,十萬八萬我都要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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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魯仲連哈哈大笑,牽著天?;厣肀阕吡?,一路走來竟是感慨百出說不清究竟是何種滋味兒,直到齊國商社門前,才收回了飄得很遠(yuǎn)的思緒。燕齊兩國是源遠(yuǎn)流長的鄰邦,齊商素來是燕國的商旅主流,燕昭王即位后的十幾年里,齊商更是大舉北上,生意做得大是紅火。薊城的齊國商社,本來是齊國在外商社中最不起眼的一個,不到二十年,竟然發(fā)成了隱隱然與咸陽的齊國商社比肩而立的大社,在王宮西面的一條幽靜小街里起了一座六進(jìn)八開間的大院!來時田單曾著意叮囑:薊城齊社的總事曾經(jīng)是田單的商旅弟子,精明可靠,要魯仲連還是住在商社。也是魯仲連素來不喜歡邦交賓客云集的驛館,那煩瑣的禮儀以及與使節(jié)們頻繁的應(yīng)酬,實在是機(jī)密大事不宜,便欣然接受了田單的動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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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商社的好處是顯然的。那個總事很少說話,便是對雄姿英發(fā)的天保,也只說了兩個字:“好馬!”便將魯仲連安頓在一個僻靜小院落,又特意對仆人吩咐了將天保單槽養(yǎng)息,再留下一句話:“在下本是田氏門人,先生有事,隨時找我便了?!北愦掖胰チ恕4斨龠B沐浴梳洗完畢,一個老仆便送餐進(jìn)來,吃過飯便再也沒有人來了,大樹上啁啾鳥鳴,更顯得小庭院幽靜異常。正當(dāng)暮色降臨,燕山晚風(fēng)掠過院落,實在是涼爽愜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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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寬袍大袖,散發(fā)披肩,魯仲連便在庭院徜徉漫步。雖然一路馳驅(qū)奔波,他卻沒有絲毫的睡意。他要思謀一番,究竟是先見燕王,還是先見樂毅?按照縱橫家游說傳統(tǒng),通常都是直接請見國君,成與不成,立竿見影??稍谘鄧?,這個樂毅卻是太要緊了,縱然說通了燕王,樂毅不通還是有可能前功盡棄。倒不是樂毅專權(quán),而是這燕昭王對樂毅十分的倚重,說是言聽計從也不為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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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以燕昭王姬平之能,理亂招賢而大興燕國,對樂毅卻是如此推重,樂毅豈非奇人也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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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還是在入楚之前,魯仲連曾經(jīng)對樂毅家世作過一番查勘,雖然始終沒見過這個樂毅,實在卻是歆慕已久了。在春秋時期,樂氏的第一個顯赫人物是宋國的大司馬樂喜。大司馬掌兵,樂喜能征慣戰(zhàn),在宋國爭霸中功勛卓著,樂氏由此而名聞天下。后來宋國衰落,樂氏族人便遷徙到了晉國,在晉國世家大族魏氏的領(lǐng)地做了“國人”,耕稼謀生。到了戰(zhàn)國初年,樂氏又出了一個奇才,便是后來赫赫大名的兵家名將樂羊。這時的樂氏雖是“國人”,卻是那種僅能溫飽自立的平民農(nóng)戶,遠(yuǎn)非富庶世族,唯一比隸農(nóng)優(yōu)越者,便是可以從軍做戰(zhàn)車騎士。這個樂羊聰穎厚重,少時便將家中兩車藏書反復(fù)揣摩,談吐見識竟是每每令族人稱奇!樂羊加冠之年,恰逢魏趙韓三家分晉,魏氏剛剛立國,魏文侯廣招材士,魏國一片蓬勃興旺。樂羊感奮不已,便要從軍立功。族老們大是嘉許,合族之力,為他打造了一輛戰(zhàn)車與一副上好甲胄,又購置了兩匹汾馬,樂羊便做了魏國騎士。那時魏國正在開疆拓土,戰(zhàn)事頻仍,十年之間,樂羊便以赫赫軍功做了魏國上將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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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做上將軍之后,樂羊的第一場大戰(zhàn)便是進(jìn)攻氣焰甚盛的中山國。中山國恰恰卡在魏趙燕秦之間的大河?xùn)|岸山地,奪得中山國,魏國便是北可直通陰山南可直抵淮水的第一大國了。也正因為如此,對中山之戰(zhàn)便成為當(dāng)時天下矚目的焦點。中山國惶恐不安,便將在中山經(jīng)商的樂羊的長子囚禁起來做了人質(zhì),派秘使脅迫樂羊退兵。樂羊?qū)硎估淅涞溃骸案缸樱角橐?。邦國,公器也。為將者,豈能以私情之生死,亂公器之進(jìn)退?”中山國君本是乖戾暴烈,竟立即將樂羊之子投進(jìn)碩大的油鍋烹殺!而后立即派特使趕赴魏國軍營,聲言送給樂羊一份最豐厚的中山禮。中軍司馬打開木匣,卻是一只打造得極為精致的銅箍木桶,桶身赫然四個大字——樂氏肉羹!樂羊一驚,幾乎便要昏倒,卻硬是以驚人地定力扶住了帥案,平靜地說了一句:“且盛以杯過來?!敝猩教厥乖詾閲蠠o差,樂羊定會神志昏亂而無法統(tǒng)軍,卻不料樂羊竟是平靜冷漠如常,便大是驚悚,待樂羊坐在案前將一杯羹啜完,特使竟是當(dāng)場驚裂心膽,瘁死過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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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消息傳到安邑,魏文侯大是感慨:“樂羊為國若此,竟食其子之肉矣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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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站在旁邊的丞相睹師贊卻笑著說了一句:“其子之肉,尚且食之,誰人之肉又能不食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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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魏文侯目光一閃,竟是默然無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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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待樂羊一戰(zhàn)滅了中山國班師歸來,魏文侯大封樂羊于靈壽之地,鎮(zhèn)守中山,享萬戶之民。但是,魏文侯從此卻對樂羊有了戒懼之心。樂羊深沉明睿,心知國君對自己有了猜疑,卻是不動聲色,接著便得了一種需要養(yǎng)息的重病,交出兵符并遣散了族中私兵,便請準(zhǔn)魏文侯回封地養(yǎng)息去了。族人皆以為樂羊正在功業(yè)之時,大是不解,幾位族老便來探詢激勵。樂羊笑道:“凡事成于一,敗于二,況天有二心也?”從此深居簡出,竟是從來不過問國事。后來魏文侯謀劃要奪秦國河西之地,幾次欲請樂羊復(fù)出,都終因睹師贊那支冷箭而不能釋懷,竟是一直沒有成行。后來若不是吳起從魯國來投,魏國可能連一代霸業(yè)都難以為繼。公忠能三才具備的樂羊,終其一生都未能獲得魏文侯的信任,竟在長期郁悶中盛年死去,臨終叮囑子孫:“我葬靈壽,莫回安邑?!?br/>  ?
  后來,孟嘗君說給魯仲連一個故事:孟嘗君祖上曾經(jīng)問過魏武侯后期的丞相白圭:“魏文侯名過齊桓公,而功業(yè)卻不及五霸,因由何在?”那白圭以商旅奇才做了魏國丞相,見識不凡,悠然答道:“魏文侯以學(xué)人子夏為師,以名士田子方為友,敬養(yǎng)賓客段干木,此名之所以過齊桓公也。然則,對此三人僅私情而已,重用于國則疑。以私勝公,敬賢多疑,此文侯之短也。是故,文侯名雖盛而功業(yè)不及五霸也?!泵蠂L君對魯仲連說,白圭這段話實際上是在說魏文侯與名將樂羊的故事,只不過顧忌耳目而借用子夏等人之名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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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因了這塊說不出的心病,樂羊之后,樂氏族人便從來不在魏國謀求功業(yè)了。到得樂毅成了兵家名士,竟也毫不猶豫的投奔了衰弱的燕國,而不愿留在盡管不斷衰落但卻遠(yuǎn)比燕國強(qiáng)大富庶的魏國。便是這個樂毅,目下正在燕國執(zhí)掌大軍,與燕王極是相得,先見他還是先見燕王,還當(dāng)真是各有利弊。當(dāng)然,最好是一次能同時見這君臣二人,然則這樣也有一樣不利處:一旦碰壁,便再也沒有了回旋余地。魯仲連奔走列國,還從來沒有為如此一個細(xì)節(jié)如此細(xì)加揣摩過,畢竟,這是關(guān)乎齊國命運(yùn)的大事,一個不慎出錯便是戰(zhàn)火連綿,魯仲連如何能不格外小心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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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思忖良久,魯仲連終是拿定主意:先見樂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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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薊城的東南坊,有一座六進(jìn)庭院的府邸,這便是目下在燕國炙手可熱的亞卿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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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燕國是周武王滅商后首次分封的最老牌諸侯,始受封者便是赫赫大名的召公奭,周武王的弟弟。使燕人驕傲了幾百年的,便是這最嫡系的王族諸侯。也正是這個原因,燕國的一切都原封不動的保留了周人的習(xí)俗與傳統(tǒng)。都城建筑也是一樣,薊城的格局幾乎便是一個鎬京翻版,只不過規(guī)模氣勢略小罷了。與鎬京一樣,薊城王宮以外的街區(qū)都以“坊”劃分,而“坊”的命名則以王宮方位而定。東南坊,便是王宮東南的一片官宅區(qū)。這里緊靠王宮遠(yuǎn)離商市,一色的青石板街,街中大樹濃蔭,幾乎沒有尋常行人,但有行走,都是轔轔車馬,整個街坊竟是幽靜得有些空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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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令魯仲連驚訝的是,亞卿府門前竟是車馬冷落,與遙遙可見的相鄰府邸的訪客如梭相比,這里當(dāng)真是門可羅雀。樂毅的亞卿之位與秦國當(dāng)年的左庶長極是相似,職爵不是很高,權(quán)力卻是很實在——領(lǐng)軍主政文武兼于一身!無論在哪個國家,此等實權(quán)大臣都是百僚矚目,更不說目下朝野皆知樂毅與燕昭王的莫逆情誼了,如何府前竟是車馬寥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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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臨淄魯仲連拜見亞卿,敢請家老通稟?!北M管心存疑惑,魯仲連還是依禮行事,按照天下慣例,將這些門吏一律呼為“家老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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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先生便是魯仲連么?”一個帶劍門吏從又窄又高的石階上噔噔噔小跑下來,當(dāng)頭便是一躬,“請隨我來便了?!?br/>  ?
  “請問家老,亞卿知曉我要來么?”魯仲連大是驚奇,盡管他與樂毅有可能相互聞名,但卻素不相識,也沒有通過任何人通連中介,如何這樂毅便知道他要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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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亞卿只吩咐:臨淄魯仲連若來,請在府中等我。余事小吏不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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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亞卿不在府中?進(jìn)宮了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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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門吏卻只一句“余事小吏不知”,匆匆將魯仲連領(lǐng)進(jìn)第三進(jìn)正廳交給一個年輕的書吏,便匆匆回頭去了。書吏恭敬地一躬:“亞卿吩咐:事急,片刻不能回府,先生若欲等候,便請書房消閑?!毖韵轮猓糁簧宰虿幌氲群?,便在正廳上茶,也可以不上茶便走。魯仲連素來豁達(dá)不拘小節(jié),聽罷便是哈哈大笑:“亞卿如此可人,不等卻是如何?”書吏便是一拱手:“如此,先生請隨我來?!北泐I(lǐng)著魯仲連出了正廳,過了一道門檻影壁,來到第四進(jìn)小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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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是一進(jìn)極是幽靜的小庭院:北面正屋,兩側(cè)廂房,南面一道高大的影壁,便自然構(gòu)成了一方天井;天井小院中,一片青竹蓬蓬勃勃;通向后進(jìn)的走廊都從兩邊廂房后繞過,進(jìn)入后園與跨院、廚屋等處的仆役人等,對這里完全沒有干擾,卻是幽靜中帶著隱秘。魯仲連素來喜歡獨居小庭院,對孟嘗君那門戶繁復(fù)的門客院更是熟悉,恍惚之間,便覺得這座小庭院直是套在千門萬戶之中的一個隱士居所,不禁便是一聲贊嘆:“簡、密、靜,好所在也!”及至巡脧再做打量,竟是油然生出敬佩之心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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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此一座庭院通稱為“書房”,原本便是奇特。北面三開間正房的門楣之上,卻是一塊長約六尺的白底綠紋玉,赫然鑲嵌著“莫府”兩個大銅字。門前一個紅衣文吏垂手肅立紋絲不動,卻是一尊石俑一般。這“莫府”便是“幕府”的本字,后人解說云“師出無常處,所在張幕居之,以將帥得稱府,古稱莫府。莫與幕同。”樂毅執(zhí)燕國大軍,莫府卻設(shè)在如此不起眼的一間石屋,當(dāng)真令人感喟。顯然,幕府便是他處置軍務(wù)的處所,是這“書房”里最不能為外人涉足的地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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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東西兩側(cè)廂房也各有字,卻都是竹牌紅字,東曰“數(shù)典”,西曰“操樂”。顯然,這東廂便是真正的書房,以“數(shù)典”命名,足見藏有諸多典籍;西廂便顯然是琴室了,但有閑暇,操琴而歌,豈不快哉!魯仲連原是多才多藝之名士,良馬名器詩酒琴劍棋書歌,幾乎無不喜好,如今見樂毅“書房”如此格局,不禁便大是贊嘆:“如此將軍,真雅士也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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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書吏卻是肅然拱手:“原是亞卿知先生風(fēng)雅之士,恐先生枯坐無趣,是以請先生進(jìn)得書房消磨。先生但自坐,我來煮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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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聽書吏如此一說,魯仲連大是舒心。久聞樂毅賢名,卻是無以謀面,今日一窺,其人尚未露面,便有一股高潔古風(fēng)悠悠然飄來,如此之雅士卻竟是秘密操練二十萬大軍欲圖成一國霸業(yè)的大軍統(tǒng)帥,書琴伴幕府,虎帳飛長歌,其灑脫倜儻當(dāng)真令人神往也!恍惚之間,魯仲連怦然心動了——如此高風(fēng)雅量之士,直是神交知己!一個朦朧,又一個激靈!樂毅兵鋒所指正是齊國,敵意與仇恨正象大山一樣橫在他們中間,一己之清風(fēng)能吹散那厚重壓城的裹挾著世代仇恨恩怨醞釀著疾風(fēng)驟雨的沉沉黑云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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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信步走進(jìn)西廂,魯仲連便是一聲深重的嘆息,坐在琴臺前大袖一拂,叮咚琴音便是清越飛揚(yáng),高亢的齊音長歌竟是破喉而出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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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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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山如阜如岡如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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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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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民之質(zhì)矣日用飲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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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群黎百姓徧為爾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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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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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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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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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曲高和寡,信哉斯言也!”一聲大笑從庭院朗朗傳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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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魯仲連輕輕地嘆息了一聲,從座中站起來到廊下,赫然便見天井中站著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將軍:一領(lǐng)大紅斗篷罩著細(xì)軟的鱗片鐵甲,一頂青銅矛盔卻夾在腋下,一頭長發(fā)便散披在肩,與胸前長須竟是相得益彰,一張黑中泛紅棱角分明的臉膛,一看便是白臉書生的底子,身材雖不高大,卻自有一種偉岸,一身戎裝,卻分明透著幾分瀟灑神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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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《天?!分猓潜M人皆知,何堪曲高和寡也?”魯仲連便是抱拳一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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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曲高和寡,又豈在唱和相隨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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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將軍之意,是說太平歲月無從力行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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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高潔者獨行,入俗者合眾。大爭之世,何能例外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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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大爭爭太平。從我做起,合眾之力,何愁兵戈不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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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將軍大笑:“千里駒果然志向高遠(yuǎn),樂毅佩服!來人,院中設(shè)座,我與先生痛飲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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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綠竹之圃,正當(dāng)清酒,將軍果真雅致也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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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樂毅笑道:“睹物生情。雅與不雅,卻在品嘗者心中生出。此情此景,有高士便雅,無高士便俗。雅也俗也,原在變幻之中?!?br/>  ?
  “將軍腹有玄機(jī),卻將這個‘雅’字說得透,魯仲連佩服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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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便在這片刻之間,那名書吏帶著一個仆人已經(jīng)將宴席安排妥當(dāng)——兩張木案,兩片草席,案上一個陶盆一只陶碗,中間立著一只兩尺高的紅木桶,竟是簡潔樸實得沒有一樣多余的物事。那書吏正在斟酒,樂毅便拱手笑道:“仲連兄入座便了?!贝斨龠B坐定,樂毅便舉起了陶碗:“先生遠(yuǎn)道而來,一碗燕酒權(quán)做洗塵,來,干了!”魯仲連雙手舉碗:“得遇將軍,幸甚之至也,干了!”便汩汩飲了下去,悠然哈出一口酒氣:“清寒凜冽,燕酒果然不差!”樂毅笑道:“好說!先生但喜歡,臨走時樂毅便送一車與先生了!”魯仲連大笑搖手:“燕酒便在燕山喝,方才出神!”樂毅卻是喟然一嘆:“也是啊,窮國無美酒!老燕酒以燕麥釀之,兌燕山泉水而窖藏,清寒有余而厚味不足,天下便有了‘燕酒出燕淡’之說。如今不同了,此乃五谷純釀,易地而酒質(zhì)彌堅,先生便試試了?”魯仲連不禁有些歉疚,慨然笑道:“既蒙將軍相贈,魯仲連自當(dāng)大飲一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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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先生此來,何以教我?”倏忽之間,樂毅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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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魯仲連見樂毅如此鄭重地口吻,不禁肅然拱手道:“仲連不才,想為燕齊修好盡綿薄之力,以使兩鄰庶民有個太平歲月,懇望將軍納我一策,消弭兵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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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先生何出此言?”樂毅慷慨一笑,“三十多年來,齊國咄咄逼人,燕國吞聲忍氣。齊軍入燕三載,掠財無數(shù),殺人無算;燕國割地而不敢求還,大將被殺反而謝罪,齊民入燕爭漁而燕國反要賠償,如此等等,燕國為的便是給庶民求得一個安寧太平,豈有他哉?先生今有太平長策,燕國敢不接納?先生但說便是了?!?br/>  ?
  “將軍才略,令人敬服!”魯仲連由衷贊嘆一句,便是微微一笑,“以將軍之明,豈不知今日齊國已非昨日齊國,開罪天下,千夫所指,與六國修好尚且不及,何能再對燕國頤指氣使?而將軍在遼東寒暑十載,練得精兵二十余萬,正欲連結(jié)天下戰(zhàn)國攻齊復(fù)仇,眼看便是兵連禍結(jié),將軍卻說‘燕國敢不接納’,豈非言不由衷?”先將話說開說透,而后再來商討方略方可實在,這便是魯仲連此刻所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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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樂毅悠然一笑:“魯仲連果然縱橫名家,所見甚透!”卻忽然口氣一轉(zhuǎn),“然則,燕國練兵,所在若何?先生卻是走眼了?!?br/>  ?
  “此話怎講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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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燕國練兵,所為只有一個:自立于天下,不再重蹈覆轍,不再被齊國吞滅?!彪m然語氣并不激烈,樂毅的神色卻是那種無法撼動的氣勢,“齊王稱東帝,吞并天下之心路人皆知,假若先生做燕人,莫非可以不練兵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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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罷了!未發(fā)之兵,不可測其道?!濒斨龠B長長的一聲嘆息,撂過了這個說不清的話頭,“將軍,聽我目下一策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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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先生但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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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魯仲連一口氣便說了下去:“齊國退還燕國歷年所割十五城,并燕南水面;誅殺張魁事件,齊王向燕王謝罪;當(dāng)年掠燕財貨,齊國加三成退還并賠償;如此做來,燕國可愿罷兵立盟,兩國修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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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這是齊王之意?”樂毅悠然一笑,閃亮的目光便盯住了魯仲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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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齊王稟性雖不同尋常,然邦國安危事大,定能擇善而從?!濒斨龠B自然知道樂毅疑惑所在,雖則對說服齊王并沒有十分把握,但還是堅定明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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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好!”樂毅拍案而起,“先生有此大志,樂毅自當(dāng)鼎力輔助。我這便進(jìn)宮稟報燕王,先生便在這里消磨一時?!?br/>  ?
  魯仲連原本只是想說服樂毅不要反對,然后他便可以全力說服燕王。戰(zhàn)場是軍人的功勛所在,自古以來,掌兵大臣十有八九都是強(qiáng)硬主戰(zhàn)派。樂毅十載練兵苦心備戰(zhàn),而且已經(jīng)開始了與中原各國的秘密聯(lián)絡(luò),縱是賢明之士,如何便能放棄這個長期謀劃的目標(biāo)?惟其如此,魯仲連實在沒有想到樂毅如此快捷明朗,非但一口贊同齊燕修好,且要立即進(jìn)宮!一時之間魯仲連倒是困惑起來,意味深長地一笑:“十載功夫,將軍不怕付之東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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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先生差矣!”樂毅哈哈大笑,“好戰(zhàn)必亡,忘戰(zhàn)必危。樂毅固然好兵,然身為國家重臣,豈能以一己之好惡,度國家之利害?燕國但能不動干戈而收復(fù)失地,回復(fù)尊嚴(yán),樂毅何樂而不為?”說罷一拱手,竟是大步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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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魯仲連怔怔地望著樂毅背影,竟是百感交集地長嘆了一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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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燕昭王正在書房密室端詳那幅可墻大的《齊國山水城池圖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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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是樂毅派遣堪輿師數(shù)十次潛入齊國,花費(fèi)十余年心血精心繪制的一幅秘密地圖,只有兩幅,一幅在這里,一幅在樂毅幕府。尋常但有空閑,燕昭王都要獨自站在這里長久地默默地端詳揣摩。他是在燕國內(nèi)憂外患劇烈交匯的血火中拼殺即位的,加冠于危難之中,崛起于廢墟之上,國仇家恨,點點滴滴都滲透了他的每一個腳印。而在所有的仇恨中,齊國刻在他心頭的傷痕則是永遠(yuǎn)都無法泯滅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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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說起來,燕齊兩國在周武王始封諸侯時都是首封大國,都是帶著鎮(zhèn)撫邊患的重任在荒莽山原披荊斬棘艱難立國的功臣部族。召公奭、太公望,那是多么輝煌的兩個名字啊!西周三百余年,魯、晉、燕、齊四大核心諸侯,便是支撐整個華夏的四根擎天大柱。魯晉定中原,燕齊鎮(zhèn)邊陲,忠心事王,共討叛逆,四國之間幾乎從來沒有發(fā)生過齷齪。燕齊兩國同在邊陲,一北一東相毗鄰,唇齒相依水乳交融,當(dāng)真是兄弟之邦。進(jìn)入春秋動蕩之期,齊晉漸漸強(qiáng)大了,魯燕漸漸式微了,不知不覺的,燕國便成了追隨齊國腳步的附庸式盟邦。縱然如此,畢竟老根還在,終姜齊之世,燕國與齊國還是維系著互相救濟(jì)輔助的久遠(yuǎn)傳統(tǒng),邊界也從來沒有駐軍??墒堑搅舜呵锖笃?,田氏取代姜氏公室,齊國便成了“田齊”。一切齷齪,一切仇恨,都是從那時開始的。作為王族諸侯的燕國,始終對田氏“篡國”耿耿不能釋懷,將新齊國始終看作一個異類叛逆,不與齊國通使,還在邊境駐守了兵車八百輛!要不是燕國已經(jīng)衰弱得自顧不暇,擁有“代王討逆”大權(quán)的燕國也許早早就對這個“田齊”興師問罪了。興師不能遂心,燕國便只有變著法兒冷落這個新貴,禁止通商、封鎖關(guān)梁、不通使節(jié)、不與會盟、邊境駐軍等等等等,燕齊邦交便倏忽降到了冰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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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田氏新齊國立足未穩(wěn),卻是急于與大諸侯們修好會盟,通商互助,自然便要首先結(jié)好燕國這個毗鄰的王族大國。反復(fù)試探,齊國竟然都碰了硬邦邦的釘。有一次,兩國漁民因在濟(jì)水捕魚而大起械斗,齊桓公田午便將齊國漁民全部押往燕國,交燕簡公處置。誰也沒有想到,燕簡公竟下令全部殺了齊國漁民!同時對燕國漁民大加褒獎,還破天荒派出特使責(zé)令齊國向燕國請罪!燕國的倨傲,終于激怒了這個正在蓬勃成長的新貴,齊國憤憤然開始了與燕國的冰冷對峙。到了戰(zhàn)國初年的齊威王田因齊即位,力行變法,齊國實力大長,倏忽二三十年便成了天下第一流大國。這時的燕國,卻在恪守祖制的懵懂歲月中沉淪為疲弱之邦,除了皇皇貴胄的血統(tǒng),幾乎是要甚沒甚。于是,蒼老的燕國只有極不情愿地跟在齊國后面亦步亦趨,儼然宗主與附庸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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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燕文公任用蘇秦,燕國終于有了一個崛起的機(jī)會。惜乎天不假年,文公尚未來得及等蘇秦合縱成功便驟然病逝了。燕易王倒是雄心勃勃,偏偏又重用了更加野心勃勃的子之。這個子之兇狠酷烈,毒殺了燕易王,軟禁了燕王噲,最后又逼迫燕王噲將王位禪讓給他,接著又毒殺了燕王噲。子之做了燕王,燕國的大劫難便驟然降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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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當(dāng)時好容易保住太子之位的姬平被迫離國,流落于王族封地。為了復(fù)國,他聯(lián)絡(luò)王族發(fā)動了一場兵變,不想?yún)s被兇悍的子之一舉擊潰。姬平再次流落封地藏身,無奈之下,便秘請齊國發(fā)兵靖難。齊宣王本來就一直在等待出兵機(jī)會,應(yīng)姬平之邀,立即大舉發(fā)兵燕國,剿滅了子之,將燕國財貨搶掠一空,還大火焚毀了薊城,給姬平留下了一個滿目廢墟遍地瘡痍的爛攤子!國人在痛罵齊國的同時,也惡狠狠地詛咒著那個搬來齊人的子之。姬平很清楚,要不是將搬來齊兵的惡名轉(zhuǎn)嫁給死無對證的子之,他這個國王還當(dāng)真要被國人撕碎了祭祖。就這樣,做了燕王的姬平深深地掩藏了這個永遠(yuǎn)流血的傷口,開始了艱難的復(fù)國。安撫百姓,恢復(fù)生計,求賢變法,周旋列國,練兵備戰(zhàn),終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日。雖然正當(dāng)不惑之年,他卻已經(jīng)是兩鬢蒼蒼的老人了。幾十年來,他一日也沒有忘記向齊國復(fù)仇,雖說沒有像越王勾踐那樣日喊三次,也是經(jīng)常在夢中霍然坐起,看著漫天星斗愣怔莫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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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稟報我王:亞卿晉見?!庇鶗穆曇魪拿苁议T外輕輕傳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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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稟報甚來?老規(guī)矩,請亞卿到書房便了。”燕昭王一聲吩咐,便已經(jīng)出了密室。他從來不在書房接見大臣,惟獨對樂毅例外。御書雖然知道這個例外,但見國君獨在密室,仍然不敢大意。況且,樂毅剛剛從這里離開不到兩個時辰,便又匆匆進(jìn)宮,也實在令人意外。見國君并無異常,御書才輕步走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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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君上,魯仲連來了!”樂毅大步匆匆地走進(jìn)書房,一拱手便是一句消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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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魯仲連?啊,想起來了,臨淄千里駒,新一代縱橫策士?!毖嗾淹醺?cè)账贾\天下大勢,對邦交人物極是熟悉,竟是提到便知,“說說,他意欲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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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魯仲連要斡旋燕齊修好?!睒芬阌迫灰恍?,便將魯仲連在他府中的事體詳細(xì)說了一遍,“君上以為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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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燕昭王心中一沉,一時竟是愣怔默然。對齊國開戰(zhàn),這是他朝思暮想的興邦大計,也是與樂毅幾位重臣長期謀劃的秘密國策,眼看便要推出水面了,卻突然有人要斡旋燕齊言歸于好,而且提出了確實令人怦然心動的修好要件,倒是真令燕昭王一時回不過神來。齊國若退了燕國失地、賠補(bǔ)了昔年財貨,再加上賠罪,再要開戰(zhàn)只怕是天下不容;可要說不打齊國了,心中便頓時空落落的,血淚浸泡長久壓抑的國恨家仇便這般輕飄飄滑過去了?燕國若有六十萬大軍,燕昭王便絕不會接受這種修好之約,齊國不想打他也要打,打出來的物事終是實在!可燕國只有二十萬大軍,兵力只有齊國的三分之一,燕國要復(fù)仇,便要合縱天下滅齊;而強(qiáng)大的齊國著意修好,燕國再要滅齊,便失卻了道義,“得道多助,失道寡助”,無道伐國,他國出兵便大是難題。說到底,接受齊國修好,燕昭王覺得憋氣;拒絕齊國修好,燕國復(fù)仇便失去了合縱支撐,更是憋氣!思忖良久,燕昭王竟是長長地一聲嘆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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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君上毋憂,魯仲連之動議,對我大是有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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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有利?”燕昭王急迫道,“說說,如何有利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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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樂毅卻是從容反問:“君上以為,齊王田地會贊同魯仲連這個修好動議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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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是說,齊王不會接受修好之意?”驟然之間,燕昭王兩眼生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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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絕然不會?!睒芬銚u頭,“此人稟性乖戾,吞滅六國之野心天下皆知,如何能吐出吃進(jìn)幾十年的肥肉,向一個弱燕低頭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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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有理!”燕昭王一句贊同,又突然猶疑,“魯仲連難道想不到這一點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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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樂毅便是一聲嘆息:“知其不可而為之,魯仲連也。保國心切,他只是全力一爭而已?!?br/>  ?
  “好!”燕昭王拍案而起,“魯仲連天下名士,你我君臣便將這文章做大?!?br/>  ?
  “為我合縱六國鋪路?!睒芬銜牡匾恍Γ质且宦晣@息,“只怕魯仲連有不測之危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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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天意如此,人力奈何?”燕昭王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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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快馬三日,魯仲連終于風(fēng)塵仆仆地趕回了臨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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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燕昭王在王宮正殿朝會,隆重地接見了魯仲連,將魯仲連的斡旋之舉詔告朝野,當(dāng)?shù)钌昝鳎骸氨就跷┮匝鄧裆嫗槟?,但能收回失地財貨,便決意熄滅兵戈,與齊國永久修好!”幾位世族老臣激烈反對,卻都被樂毅義正詞嚴(yán)地駁了回去。燕昭王便當(dāng)?shù)钕略t:以上大夫劇辛為燕王特使,攜國書盟約與魯仲連共同赴齊會商。魯仲連本在秘密試探,未曾想到燕國竟是欣然接受并鄭重其事地將事情公開化,便有些突兀之感,轉(zhuǎn)而一想,如此做來可逼怪誕暴戾的齊王認(rèn)真思慮,也未嘗不是好事,所不利者惟有自己處境也,邦國但安,個人得失何足道也?如此一想,便也欣然接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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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次日離開薊城,燕昭王親率百官在郊亭為魯仲連劇辛餞行,殷殷叮囑:“先生身負(fù)邦國安危之重任,功成之日,姬平當(dāng)封百里千戶以謝先生!”魯仲連只哈哈大笑一陣,便與劇辛轔轔去了。行出燕界,魯仲連便得到義報:燕國已經(jīng)將消息飛馬通報了其余五大戰(zhàn)國,燕國接受魯仲連斡旋的修好愿望已經(jīng)是天下皆知了。雖然隱隱不快,魯仲連也只有長嘆一聲,先將劇辛安頓在臨淄驛館,便飛馳薛邑,連夜來見孟嘗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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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仲連啊,想死我了!”一身酒氣的孟嘗君一見魯仲連便開懷大笑,“來來來,先痛飲三爵再說話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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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孟嘗君啊,你卻好灑脫?!贝蛄恐鴮捙鄞笮渖l(fā)披肩肥腰腆肚兩鬢白發(fā)的孟嘗君,魯仲連不禁便是淚光瑩然。眼前的這個肥子活脫脫一個田舍翁,哪里還有當(dāng)年孟嘗君的影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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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別一副慘兮兮模樣,你一來,我便好!來!干起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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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魯仲連二話不說,連干三爵,便是一抹嘴:“孟嘗君,此時你可清醒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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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哪里話來?”孟嘗君脹紅著臉高聲道,“三壇酒算得甚來?你便說事?!?br/>  ?
  魯仲連便將燕齊大勢、燕國秘密備戰(zhàn)的情由以及自己的思謀舉動前后說了一遍。孟嘗君竟聽得瞪大了眼睛,驚訝之情便參合著濃濃的酒意僵在了臉上,畢竟是曾經(jīng)叱咤風(fēng)云縱橫天下,孟嘗君如何掂量不出魯仲連這一番話的份量?默然良久,孟嘗君“啪!”的一拍酒案便霍然起身:“仲連,你是否要田文再陪你拼一次老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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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田兄,惟有你我攜手,冒死強(qiáng)諫,齊國尚有轉(zhuǎn)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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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好!”孟嘗君大手一揮,“今夜好生合計一番,也待我這酒氣發(fā)散過去,明日便去臨淄?!闭f罷轉(zhuǎn)身便是一聲令下,“來人!請總管馮驩立即來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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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孟嘗君雖然被第二次罷相,但依照齊國傳統(tǒng),封君爵位卻依然保留著。也就是說,這時候的孟嘗君只是個高爵貴胄,只能在封地養(yǎng)息,無國君詔書便不能回到臨淄,更不能參與國政。這次要驟然進(jìn)入臨淄,自然便要周密部署一番。魯仲連稍感舒心的是,孟嘗君一旦振作,畢竟還是霹靂閃電一般,盡管門客大大減少,但要順利見到這個行蹤神秘的齊王,還只有孟嘗君有實力做到!否則,魯仲連縱有長策大計,卻是入不得這重重宮闈,徒嘆奈何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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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片刻之間,馮驩匆匆趕到,孟嘗君將事由大致說得一遍,末了一揮大手:“你今夜便帶人趕回臨淄,至遲于明日午時將一切關(guān)口打通,我與仲連午后進(jìn)宮?!?br/>  ?
  “邦國興亡,絕不誤事?!瘪T驩一拱手便大步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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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孟嘗君,臨淄門客們還在?”魯仲連有些驚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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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總算還有幾百人也?!泵蠂L君喟然一嘆,轉(zhuǎn)而笑罵,“鳥!兩次罷相,客去客來客再去,老夫原本也是一腔怒火,要對那些去而復(fù)返者唾其面而大辱之??墒前?,馮驩一番話,卻將我這火氣給澆滅了?!?br/>  ?
  “噢?”幾年不在臨淄,魯仲連也是饒有興致,“馮驩說了一番甚理,能將孟嘗君這等恩怨霹靂之人的火氣滅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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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孟嘗君說,便在他被恢復(fù)丞相后,那些煙消云散的門客們竟又紛紛回來了。他正在氣惱大罵,下令將這些去而復(fù)返者一律趕走之時,馮驩卻駕著那輛青銅軺車回來了。孟嘗君已經(jīng)知道了恢復(fù)相位是馮驩奔走游說于秦齊之間的結(jié)果,自然大是感喟,連忙出門迎接。卻不想馮驩當(dāng)頭便是一拜,孟嘗君大是驚訝,扶住馮驩道:“先生是為那些小人請命么?”馮驩一臉肅然道:“非為客請,為君之言錯失也。馮驩請君收回成命?!泵蠂L君愕然:“你說我錯了?我田文生平好客,遇客從來不敢有失,以致門客三千人滿為患,先生難道不知么?誰想這些人見我一日被廢,便棄我而去,避之惟恐不及!今日幸賴先生復(fù)位,他們有何面目再見田文?誰要見我,田文必唾其面而大辱之!”馮驩卻是不卑不亢:“諺云:富貴多士,貧賤寡友。事之固然也,君豈不知?”孟嘗君氣咻咻道:“田文愚不可及,不知道!”馮驩依舊是不卑不亢的一副神色:“君不見趕市之人,清晨上貨之期便爭門而入,日暮市曠便掉頭而去么?并非趕市者喜歡清晨而厭惡日暮,實在是清晨逐利而來,日暮利盡而去。此人之本性也,非有意之惡行也。所謂物有必至,事有固然也。今君失位,賓客皆去,不能怨士子勢利而徒絕賓客之路。馮驩請君待客如故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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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于是,田兄就又成了俠義好客的孟嘗君!”魯仲連哈哈大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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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人心如海也!”孟嘗君卻是百感交集,“你看,我這第二次罷相,算是跌到底了,卻竟有幾百人留了下來,勸都勸不走。怪矣哉!老夫也糊涂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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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默然良久,魯仲連便是一聲嘆息:“孟嘗君啊,齊國利市也快到日暮了?!?br/>  ?
  “鳥!”孟嘗君一拳砸在案上,“日暮了開夜市!不信大齊就塌架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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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魯仲連大笑:“說得好!夜市也是市,只要趕得上也發(fā)。”兩人大笑一陣,頓時振奮起來,在孟嘗君書房直商議到四更天方才歇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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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次日清晨,兩人輕車快馬便出了薛邑城堡,一路飛馳,兩個時辰便到了臨淄郊野。奉馮驩之命,一個得力門客已經(jīng)在郊亭外守侯,與孟嘗君耳語一番,門客便請魯仲連先行獨自入城在孟嘗君府邸等候,而后便放下孟嘗君車簾,將篷車領(lǐng)入一條小道,繞開車馬如流行人如梭的南門,從較為冷清的西門俏無聲息地進(jìn)了臨淄。這西門是通向燕國的大門,原本也是熱鬧非凡,自從與燕國齷齪不斷,西門便漸漸冷清了。孟嘗君雖然車馬轔轔,卻竟是一個熟識者也沒有遇上。到得府邸,魯仲連已在廳中等候,馮驩也堪堪趕到。孟嘗君卻是開口便一聲笑罵:“鳥!生平第一次悄悄進(jìn)臨淄,窩囊窩囊!”馮驩道:“南門守將識得主君,只有走西門,若還未進(jìn)宮便滿城風(fēng)雨,大事便要黃了?!泵蠂L君一揮手笑道:“曉得曉得,你便說,王宮關(guān)節(jié)疏通了么?”馮驩道:“疏通了。三個老門客都做了宮門將軍,他們都鼎力襄助。齊王行蹤也探聽確實:午后在北苑觀兵較武?!?br/>  ?
  “北苑?如何偏找了那個地方?”孟嘗君臉色便是一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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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魯仲連目光一閃:“北苑不能進(jìn)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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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孟嘗君沒有說話,只咬著嘴唇在廳中踱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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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午后的王宮一片靜謐,惟獨宮闕深處這片黑黝黝的松林中卻是人聲鼎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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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齊威王時期,臨淄王宮的北苑原是一片松林環(huán)繞的湖泊而已。齊宣王酷好高車駿馬,競?cè)粘龀邱Y騁畢竟多有不便,于是便堆起幾座土山石山,將湖水引出鑿成幾條山溪,這片兩三百畝大的空闊松林便被改成了馳驅(qū)車馬的“跑山場”。齊湣王即位又是一變,北苑“跑山場”變成了四個較武場——戰(zhàn)車場、鐵騎場、步兵場、技擊場。原因也只有一個:齊湣王好兵好武,經(jīng)常是隔三岔五的將各類將士調(diào)進(jìn)王宮觀兵較武。齊湣王曾不無得意地對朝臣們說:“觀兵較武,富國強(qiáng)兵之道,成就霸業(yè)之要,激勵將士之法,查究奸宄之必須也!”有了如此之多的緊要處,這北苑也自然是大大的重要起來,四個較武場修建得大小不等各具氣勢特色,較武優(yōu)勝者便在這里被賜以“勤勉王事,國之精兵”的名號,立獲重賞;失敗者則被責(zé)以“嬉戲兵政,國之蟊賊”,將領(lǐng)立刻放逐,兵士立刻斬首!久而久之,這王宮北苑便成了齊湣王治軍立威的重地,也成了齊軍將士望而生畏的生死險關(guān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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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因了齊湣王將這觀兵較武看做激勵朝野的正經(jīng)大事,尋常時日也常聚來朝臣觀看評點,縱然沒有下詔,某個大臣偶然進(jìn)宮撞上,也會被召來陪觀。然而,令朝臣們大大頭疼的是,誰陪觀兵誰就得在最后的賞罰時刻代王擬詔;多有大臣對這種因一場比武便定生殺的做法本來就大不以為然,若恰恰遇上當(dāng)場斬首出色將領(lǐng),耿直大臣便要力諫赦免將領(lǐng),往往便被齊湣王當(dāng)場貶黜,若遇龍顏大怒之際,立時便是殺身之禍。十幾年下來,在這觀兵較武場殺掉的將領(lǐng)大臣竟有百余人之眾。時日一長,陪王觀武便成了大臣們最是提心吊膽的差事,等閑大臣誰也不想在北苑晉見齊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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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孟嘗君之難正在這里。北苑觀兵,進(jìn)宮雖是容易了一些,但后邊的麻煩卻是更大。孟嘗君本來就是擅自還都,免不得一番費(fèi)力折辯,若遇斬殺熟悉將領(lǐng),究竟是說也不說?堅持力諫,便有可能連大事都攪得沒了;聽之任之吧,一則孟嘗君怕自己忍不住,二則軍中將領(lǐng)大部都是當(dāng)年兼領(lǐng)上將軍時的老部將,因敢作敢當(dāng)有擔(dān)待而名滿天下的老統(tǒng)帥,如何能在這些老部屬被殺之時無動于衷?縱是忍得,孟嘗君又何以立足于天下?何以當(dāng)?shù)眠@“戰(zhàn)國四大公子”之名?然則魯仲連茲事體大,實在是興亡迫在眉睫,又如何能從容等待?思忖良久,孟嘗君一咬牙:“走!龍?zhí)痘⒀ㄒ碴J了!”便與魯仲連按照馮驩的預(yù)先謀劃,分頭從議定路徑匆匆進(jìn)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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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卻說齊湣王帶著一班侍女內(nèi)侍與御史、掌書等王室臣工,正午時分便到了北苑的劍器場。齊湣王今日很是高興,下令在觀兵亭下擺了一場午宴,還破例的下令王室樂隊奏了一曲《齊風(fēng)》中的《東方之日》。這《東方之日》被孔夫子收進(jìn)《詩》中時原是漁人情歌,因了曲調(diào)昂揚(yáng),齊湣王又有“東海青蛟轉(zhuǎn)世”之說,變著法兒取悅國君的太師早在多年前便將這首歌重寫了歌詞,變成了專門的齊王之頌。當(dāng)年一經(jīng)演奏歌唱,齊湣王便欣然大悅,拍案定為國頌,便是最高規(guī)格的廟堂之樂,每有大事或心情舒暢,齊湣王總要下令奏這首國歌。而臣子們一聽到這首歌,便知道齊王氣順欣喜,有事便要爭著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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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王有詔:兩軍劍士進(jìn)宮——”在昂揚(yáng)宏大的國歌中結(jié)束了午宴,一波波尖亮的聲浪便從間隔站立的內(nèi)侍們口中迭次翻滾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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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王城南門隆隆打開,等候在王宮之外的一百名劍士們進(jìn)宮了。雖然兩隊劍士總共也只有一百名,走在頭前的兩隊將軍們卻竟有六十余人,一個個頂盔貫甲面色肅然,腳步沉重得如同石磙子砸在地上!大約頓飯辰光,目不斜視昂首挺胸的兩隊將士便被一名老內(nèi)侍領(lǐng)到了劍器場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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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劍士下場!將佐分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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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陣隆隆鼓聲,兩隊劍士便分別從兩個石門進(jìn)場,兩邊的將軍們則大步走到各自一方的看臺上整齊地站成一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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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劍器場便是除了車騎步三軍外的技擊較武場,因了以較量短兵為主,而短兵又以劍器為主,時人便呼為“劍器場”。劍器場雖然是四個較武場中最小的一個,卻也是建造最講究的一個。別個較武場都是露天大場,且有山塬起伏林木水面等地形變換,惟有這劍器場是一個方圓三十丈的室內(nèi)場子,儼然便是一個碩大無比的廳堂。長大空心的一根根毛竹接成了長長的椽子,體輕質(zhì)堅的特選木板鉚接成長長的懔條,屋頂鋪上輕軟的三層細(xì)茅草,便成了冬暖夏涼的特大廳場。場中東南西三面看臺,正北面卻是鳥瞰全場的三丈六尺高的王臺。今日沒有撞進(jìn)來的大臣,三面看臺上都是空蕩蕩的,惟有齊湣王的王臺上滿蕩蕩一臺,近臣內(nèi)侍侍女護(hù)衛(wèi),足足二百余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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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看看空蕩蕩的觀兵臺,齊湣王突然有些后悔,技擊之術(shù)為齊軍精華,為何沒有將朝臣們召來一睹我大齊之軍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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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稟報我王!”正在此時,北苑將軍飛馬進(jìn)場高聲急報,“臨淄名士魯仲連,背負(fù)羽書求見?!?br/>  ?
  “羽書?”齊湣王大皺眉頭,“讓他進(jìn)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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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羽書者,信管外插滿羽毛也。春秋戰(zhàn)國之世,羽書本是特急軍情的標(biāo)志。列國連綿征戰(zhàn)的年代,也常有本國在外游歷的名士或在他國經(jīng)商的商人,以這種羽書方式向本國國君大臣義報緊急秘情。某人若將插滿羽毛的書簡綁在背上請見國君,那定然是十萬火急,不見卻是實在說不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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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片刻之間,一名護(hù)衛(wèi)甲士便將風(fēng)塵仆仆大汗淋漓的魯仲連帶到了王臺之前。魯仲連一躬,便從背上取下那個插滿羽毛的竹筒,高聲急迫道:“臨淄魯仲連帶來薊城齊商羽書義報!”齊湣王皺著眉頭,接過內(nèi)侍匆匆捧來的羽書便往案上一丟,只拉長聲音問:“何事啊?動輒就是羽書急報?!濒斨龠B高聲道:“燕國二十萬新軍已經(jīng)練成,正在秘密聯(lián)結(jié)五國攻齊!”齊湣王冷冷一笑:“燕國攻齊?哪一日發(fā)兵?攻到哪里了?”魯仲連驟然一愣,卻又立即高聲道:“商旅非軍中斥候,只能報一國大計動向?!薄按笥媱酉??”齊湣王哈哈大笑,“燕國恨齊,遼東練兵,天下誰個不知,也值得一驚一炸?”魯仲連第一次面見這個齊王,覺得此人說話路數(shù)實在怪誕得匪夷所思,心一橫便道:“齊王差矣!滅宋以來,齊國已是天下側(cè)目。燕國一旦聯(lián)結(jié)五國反齊,齊國便是亡國之禍!齊王不思對策,卻看作笑談,莫非要葬送田齊二百年社稷不成?”齊湣王目光一閃,非但沒有發(fā)作,反而似乎來了興致:“魯仲連,今日齊國實力,比秦國卻是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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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不相上下?!?br/>  ?
  “還是了。六國合縱攻秦多少年,秦國倒了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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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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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合縱攻齊,齊國如何便是亡國之禍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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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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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秦為西帝,我為東帝,齊國不如秦國么?抗不得一次合縱么?少見多怪?!?br/>  ?
  魯仲連愕然,尋思間突然笑了:“齊王是說,六國攻秦,秦國非但沒有滅亡,反而成了西帝。齊國便要效法秦國,大破合縱而稱霸天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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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呵呵,魯仲連倒還不是一個笨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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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敢問齊王,可曾聽說過東施效顰的故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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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大膽!”齊湣王拍案怒喝一聲,“來人!亂棍打出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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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稟報我王!”正在此時,北苑將軍又飛馬進(jìn)場,“孟嘗君帶領(lǐng)三名門客劍士晉見,要與我王劍士較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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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好!”齊湣王大喜過望,“宣孟嘗君進(jìn)來!”又轉(zhuǎn)身一指魯仲連,“讓這個狂士也看看我大齊軍威,罷場罰他個心服口服?!?br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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