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??沈夫人的貼身嬤嬤動作極快，不過才交午時，已回了映雪軒，沈夫人見她回來，忙將屋里服侍的都打發(fā)了出去，又命貼身丫鬟守著門口后，才問道：“怎么樣，可打聽出什么來了？”
　　
　　????貼身嬤嬤聽她語氣里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緊張，忙道：“該打聽到的都打聽到了，夫人放心。し”
　　
　　????三姨夫人治家雖嚴(yán)，架不住侯府上下幾百口子人，人多了自然口也雜，何況她還有銀子開道，她又特地選的是些素日沒什么油水的行當(dāng)上的人打聽，那些人見錢眼開，還不是她問什么就答什么？
　　
　　????這也從側(cè)面反應(yīng)出了她打聽到的那些事的真實(shí)性，連粗使婆子們都聽說了，可見當(dāng)時事情鬧得有多大，而每個人的說辭都差不多，也足見那位彭太夫人不是在信口開河。
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哪里還等得，迭聲催起自己的嬤嬤來：“那嬤嬤快說！快說！”
　　
　　????貼身的嬤嬤便把自己打聽到的一五一十與沈夫人復(fù)述起來：“當(dāng)年四小姐的生母年輕輕便落得香消玉殞的下場，聽說都是彭太夫人伙同自己的娘家侄女兒造成的，四小姐自那時便恨上了自己的祖母，不但素日對彭太夫人不假辭色，從來沒有半點(diǎn)待長輩應(yīng)有的尊重與孝順，還時不時就要將彭太夫人氣得半死，對彭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兒，也就是顧家五小姐生母和顧五小姐更是從沒好臉色，雙方也因此積怨越來越深，直至今年三月里宮里傳出要為太子殿下選妃的話，彭太夫人便起了將四小姐許給太子殿下，讓四小姐守活寡的念頭，并且據(jù)說差點(diǎn)兒就成功了?！?br/>　　
　　????“然后就在當(dāng)天夜里，彭太夫人便出了事，聽說是四小姐已故生母的陰靈找到了彭太夫人……等大家聽到彭太夫人的慘叫趕到時，彭太夫人已是昏迷不醒，醒來后，便成了如今這副模樣，而四小姐也自那以后，再沒有叫過彭太夫人一聲‘祖母’，再沒踏進(jìn)過嘉蔭堂一步，便是偶爾也家宴上見了彭太夫人，也是從來都視而不見的。”
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聽至這里，不由眉頭微蹙，道：“子不語怪力亂神，若先平二夫人的陰靈真顯靈了，怎么早不顯靈晚不顯靈，偏在彭太夫人算計(jì)了四小姐的當(dāng)晚就顯靈了，這事兒只怕大有問題?！?br/>　　
　　????貼身的嬤嬤接道：“我也是這么想的，所以又找別人打聽了一番，就打聽到四小姐原來養(yǎng)了一大群江湖人士，個個兒武功高強(qiáng)，飛檐走壁都不在話下，所以彭太夫人說四小姐指使手下的人裝神弄鬼打折了她的腿，將她弄成了如今這般模樣，應(yīng)當(dāng)不是在胡言亂語。我還打聽到，四小姐隔三差五就要出去一趟，也不知道是出去干什么，偏三姨夫人也不管，三姨夫人都不管了，其他人自然更不敢管也管不了了……只怕這四小姐的心早已在外面玩得野了，將來果真進(jìn)了咱們家的門，您也未必管得?。　?br/>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這個貼身的嬤嬤夫家姓秦，與祁夫人跟前兒的金嬤嬤一樣，也是打小兒便服侍沈夫人的，如今更是沈夫人跟前兒第一信任得用之人，自然凡事都要為沈夫人考慮。
　　
　　????“我不是未必管得住，我鐵定管不住。你別忘了，騰兒既被她迷得神魂顛倒，自然不會向著我這個當(dāng)娘的，燕子鳥尾巴長，娶了媳婦忘了娘，這樣的事我們素日還聽得少了嗎？”沈夫人對秦嬤嬤最后一句話深以為然，眉間不由染上了幾分冷意，“就算當(dāng)年她母親的死與彭太夫人脫不了干系，之后彭太夫人又算計(jì)她在先，那也是她的親祖母，給了她父親生命的人，沒有這個人便沒有她父親，自然更不會有她，可她竟然下那樣的毒手，把人往死里折騰，我要是哪日得罪了她，她豈非連我這個做婆婆的也不會放過？這門親事我們說什么也不能做了，我們家可消受不起這樣的媳婦！”
　　
　　????秦嬤嬤擔(dān)憂道：“可兩家連信物都交換過了，也說定待大少爺放了榜后便過庚帖了，這時候我們忽然說不做這門親了，只怕平家那里不好交代啊，便是您與三姨夫人之間的姐妹情分，也要因此大打折扣，我瞧著三姨夫人是真疼愛四小姐，并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?！?br/>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冷哼一聲，道：“怎么不好交代了，我只實(shí)話實(shí)說便是，雖說‘以德報怨，何以報德’，可她也該有個底線罷？是，彭太夫人算計(jì)她是彭太夫人不慈，可她完全可以用別的法子解決，為什么一定要采取這樣極端的手段，我就不信我這么說了，平家還有話說！至于你三姨夫人，她還與我生分，我不與她生分就是好的了，明明知道顧四小姐是這樣的人，還一門心思把她說給騰兒，在我面前百般夸獎她，幾乎就將我蒙蔽過去了，果然自家人就是用來坑的嗎？真是氣死我了！”
　　
　　????“夫人且消消氣，好在如今一切都還來得及。”秦嬤嬤見沈夫人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，忙遞了杯茶給她，待她喝了幾口，面色稍緩后，才咝聲道，“只是大少爺那里，該如何與他說？大少爺如今可正滿腔的干勁，一門心思想此番高中了，讓顧四小姐跟著風(fēng)光呢，若是讓他知道這事兒不成了，指不定連下場的心思都沒有了……”
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冷冷道：“婚姻大事由來都是‘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’，幾時有他置噱的余地了？不過你慮得也有道理，這事兒且先你知我知即可，萬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出分毫來，亦連三姐姐那里，也絲毫不能表露出來，等他考完了，我再與三姐姐，與平老太太分說去?！?br/>　　
　　????當(dāng)下主仆兩個又低聲說了一會兒話，便有丫鬟的聲音自外間傳來：“夫人，姨夫人打發(fā)人過來請您過去用午膳呢！”
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聲音如常的應(yīng)了一聲：“知道了?！?br/>　　
　　????隨即卻與秦嬤嬤道：“三姐姐定是已猜出我的幾分心思了，這是等不及要試探我，等不及要為顧四小姐說項(xiàng)呢，若不然我都說了頭疼，下午再過去了，她還巴巴的打發(fā)人過來請我做什么？反正不管她說什么，我心意已決，嬤嬤且服侍我更衣罷，總不能讓三姐姐久等。”
　　
　　????秦嬤嬤應(yīng)了一聲“是”，忙忙服侍沈夫人換了一身衣妝，將沈夫人送出了映雪軒。
　　
　　????一時到得朝暉堂，果然祁夫人已在桌前候著了，桌上也果然擺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?，大半都是沈夫人素日愛吃的菜?br/>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笑著上前給祁夫人見禮：“三姐姐久等了罷?！保患扒グ菹?，已被祁夫人一把拉到桌前坐了，笑道：“頭還疼嗎？不疼了？那我就放心了。自家姐妹，且別拘這些俗禮了，坐下吃飯罷，不然菜涼了就不好吃了?！?br/>　　
　　????一面說，一面自己也坐下，給沈夫人夾起菜來，沈夫人忙投桃報李，也給她夾起來，一頓飯姐妹二人吃得是其樂融融。
　　
　　????飯畢，杏林奉了茶果來，祁夫人一使眼色，金嬤嬤便帶著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，祁夫人這才笑道：“九妹妹不是外人，我也不拐彎抹角，我想就上午我們太夫人的話，與你解釋幾句，當(dāng)年蘊(yùn)姐兒母親的死，可以說全是太夫人一力造成的……”
　　
　　????便把當(dāng)年的舊事刪刪減減與沈夫人說了一遍，又把當(dāng)初彭太夫人出事的前因后果大略說了說，末了道：“不瞞九妹妹，當(dāng)時我們也都以為是蘊(yùn)姐兒的手筆，我還特意問了蘊(yùn)姐兒，說她何以不事先回了我和她大伯父，何必臟了自己的手？蘊(yùn)姐兒卻再四保證不是她做的，那孩子別人不知道我知道，從來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，她既說不是她做的，那就真不是她做的，所以你千萬不要為我們太夫人幾句胡言亂語就對她生了芥蒂。她那個性子，自來都是你敬她一尺她便敬你一丈，你對她好，她只會對你更好的，等相處得久了，你自然就知道了?！?br/>　　
　　????不是她做的，那為什么連你們府里的下人都說是她做的？沈夫人暗暗腹誹，嘴上卻笑道：“三姐姐既說她好，那她自然是個好的，我相信三姐姐的眼光?！?br/>　　
　　????祁夫人聞言，暗暗著急，我說她好有什么用，得你說她好才成啊……只得繼續(xù)道：“你也別以為我是不待見我那婆婆，偏心她才這么說的，一開始我可沒有這么疼她，是她幫著我先等同于救了你姐夫一命，在你姐夫生死未卜之時，又幫我護(hù)住了韜哥兒，后還助我有了曜哥兒，我才漸漸將她當(dāng)菁姐兒苒姐兒一般疼愛的，她的好處，真得你自己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的去發(fā)掘去體會?！?br/>　　
　　????她說三姐姐何以會那般疼愛一個隔房的侄女兒呢，敢情是因?yàn)榍妨巳思业那?，由此也不難看出那顧四小姐的手段是多么的了得，又是多么的善于將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間了！
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越發(fā)的覺得顧蘊(yùn)心機(jī)深沉，本就沒抵達(dá)眼底的笑不覺又淡了幾分，道：“她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，去年年紀(jì)就更小了，竟能幫三姐姐這么多大忙，果然是個能干的。”
　　
　　????只是能干得也太過了！
　　
　　????祁夫人忙點(diǎn)頭道：“可不是，幫著我主持中饋也是面面俱到，倒比菁姐兒還要強(qiáng)上幾分。而且九妹妹不知道，當(dāng)年我們太夫人為了讓自己的娘家侄女兒進(jìn)門，可是答應(yīng)了平家賠償蘊(yùn)姐兒五萬兩銀子的，再連上她母親的嫁妝，她名下的產(chǎn)業(yè)不下十萬兩……人品才貌俱全，自己還是個立得起來的，嫁妝又豐厚，還有平家和我們顧家做后盾，這樣打著燈籠火把也難找的好媳婦兒，若不是我與九妹妹一母同胞，我還舍不得將這汪肥水，落到九妹妹家的田里去呢！”
　　
　　????祁夫人最后一句話本是開玩笑，意在活躍一下氣氛，卻不知道沈夫人聽在耳里，卻是登時氣不打一處來，三姐姐這話什么意思呢，是在說她兒子配不上顧四，若不是有她從中周旋，平家根本不會答應(yīng)這門親事？
　　
　　????哼，她還瞧不上顧四的蛇蝎心腸和囂張跋扈呢，她是說顧四憑什么那般目中無人想怎么樣就怎么樣，敢情是因?yàn)橛写蠊P銀子傍身，果真讓她進(jìn)了門，自家以后再不得安寧不說，指不定還會背上一個貪圖兒媳嫁妝的名聲，她還有何顏面去見自家老爺，又有何顏面去見沈家的列祖列宗？
　　
　　????萬幸平家勢利，定要騰兒高中之后才肯正式過庚帖，不然這會兒她縱悔青腸子也無用了，真是萬幸！
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心下雖已是翻江倒海，想著兒子的前程，倒還勉強(qiáng)能自持住，繼續(xù)與祁夫人說話：“三姐姐打小兒就待我親厚，尤其是那年我出花兒，要不是三姐姐悉心照料我，指不定我早不在人世了。我至今都還記得當(dāng)時的情形呢，就跟發(fā)生在眼前的一般，可一晃已是十幾年過去，我們都已兒女成群了，也不知道當(dāng)年我們的院子如今怎么樣了，等此番騰兒考完了，我定要帶了他去一趟天津，好生與娘廝守幾日才好，不然誰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再有這樣的機(jī)會？”
　　
　　????一席話，說得祁夫人也觸動了心腸，嘆道：“可不是，一晃我們都老了，娘也更老了，只可惜我們都拖家?guī)Э诘?，連想回去陪娘住幾日都是奢望，難怪世人都更喜歡生兒子呢，不是因?yàn)閮鹤幽苤?yīng)門庭光宗耀祖，實(shí)在是女兒一嫁了人，便再不是自家的人，連想再見一面都難了！”
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也嘆道：“可不是，如今我家紈丫頭還沒說親呢，我想到再留不了她幾年，已是心如刀絞了，簡直不敢想象，等她真要出嫁時，我會是何等的心痛難當(dāng)。”
　　
　　????心里卻為總算不動聲色的將話題轉(zhuǎn)移了而松了一口氣，三姐姐若再沒口子的稱贊顧四下去，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反駁她的話了。
　　
　　????隨即又想到當(dāng)初她問沈騰有關(guān)顧芷的事，當(dāng)時她雖生氣，但想著兒子到底沒被算計(jì)了去，三姐姐與三姐夫也給了兒子一個交代，便沒有追究，甚至之后連在三姐姐面前提都沒提過此事一句話，如今她自然也不可能再追究此事，可若兒子真娶了顧四，那就是顧三的妹夫了，這“姐妹共爭一夫”的戲碼旁人雖未必會知道，光自家知道已夠難堪夠惡心了，所以這門親事，至此真是一千個一萬個做不得了！
　　
　　????姐妹兩個就這樣懷了近一個時辰的舊，祁夫人嘴上雖感慨萬千，心里卻門兒清，妹妹這是有意在轉(zhuǎn)移話題呢，難道真因?yàn)槟抢向艓拙涿黠@挑撥離間不懷好意的話，就將蘊(yùn)姐兒給全盤否定，將這門親事全盤否定了不成？
　　
　　????可妹妹到底沒有半句不做這門親了的話，甚至連與之沾邊的話都沒有半句，她也不好直接問她，不然萬一妹妹沒那個意思，自己豈非弄巧成拙了？
　　
　　????橫豎還有騰哥兒呢，那孩子一看就是個有主見的，又是真心喜歡蘊(yùn)姐兒，做父母的，有幾個是真拗得過做子女的，只要騰哥兒立場堅(jiān)定，這門親事還出不了岔子，至于妹妹心里的那點(diǎn)芥蒂，等蘊(yùn)姐兒進(jìn)了門，婆媳相處一陣后，她親自感知到了蘊(yùn)姐兒的好，自然也就慢慢的消除了。
　　
　　????祁夫人正心緒萬千，杏林的聲音隔著門口的竹簾傳了進(jìn)來：“夫人，四小姐回來了?！?br/>　　
　　????沈夫人聞言，第一反應(yīng)便是告辭離開，但想著自己若真這樣做了，只怕姐姐就真要瞧出端倪來了，只得打住話題，含笑聽祁夫人吩咐杏林：“快請四小姐進(jìn)來！”
　　
　　????很快顧蘊(yùn)便進(jìn)來了，穿了件天水碧纏枝蓮紋的妝花褙子，素面朝天，脂粉不施，卻如清水芙蓉般端方俏麗。
　　
　　????但看在沈夫人眼里，卻是半點(diǎn)也不覺得賞心悅目，反而覺得呼吸困難，不由自主的就想到美人蛇，美人蛇不也是這樣，表面美若天仙，實(shí)則心狠手辣嗎？自己的兒子可萬不能被這樣的美人蛇纏上了，自家也斷不能引蛇入室才是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