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聞言臉色一沉,眾所周知蕭泠左右手皆可開弓、使刀劍,但左手比右手更強(qiáng)上幾分。
他冷聲呵斥道:“當(dāng)時為何不來稟報?”
孟誠暗暗叫屈,齊王的外宅婦和蕭泠八竿子打不到一處,誰會把她倆聯(lián)系起來。
他解釋道:“當(dāng)時他們打聽過,齊王府有個侍衛(wèi)右手受了傷,因此并未深究。”
太子面無表情地盯著他。
孟誠仿佛叫眼鏡蛇盯上,只覺遍體生寒。
半晌,太子方道:“如今為何又起疑了?”
孟誠的腰幾乎躬成了對折:“回稟殿下,那兩個刺客都是被一刀斃命?!?br/>
太子悚然,若說先前有三分懷疑,現(xiàn)在已變作了七分,慣用右手之人即便因傷換成左手,力量和準(zhǔn)頭勢必都要差不少,能在幽暗深林中將武藝高強(qiáng)的刺客一刀斃命,非身經(jīng)百戰(zhàn)不可能做到。
他在袍擺上揩了揩手心的冷汗,橫眉厲聲道:“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直到此時才來稟報?”
孟誠“咚”地跪倒在地:“屬下失職,請殿下責(zé)罰?!?br/>
太子睨著他冷笑:“真要罰你,你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,明白么?”
孟誠虛汗直冒,叩首道:“屬下明白?!?br/>
太子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:“滾!”
孟誠連忙低著頭退了出去。
太子回到床前,將被褥一掀。
阮月微覺淺,只覺身上一涼便醒過來,睜開惺忪睡眼:“殿下從哪里回來?”
太子脫了氅衣鉆進(jìn)被褥中,瞥了妻子一眼,冷冷道:“睡吧,明日早點(diǎn)起來去東內(nèi)請安,母親那邊你侍奉得勤謹(jǐn)些,別一回宮就丟開了?!?br/>
頓了頓道;“母親在父親心中的分量很重。”
阮月微眸光閃動,頓感絕處逢生,帝后少年夫妻,伉儷情深,即便起了廢立的念頭,也會顧慮皇后的想法——皇后不喜桓煊,自然偏向太子,但僅僅偏向還不夠。
她原先在太后宮中時便花了不少心思在皇后身上,這婆母性情剛強(qiáng),為人耿介,但脾氣卻很容易摸透,她習(xí)慣了獨(dú)斷專行、說一不二,最不喜歡別人違拗她。尤其是做兒媳的,只要做小伏低,事事順著她的意思,時不時示之以弱,很容易博得她的歡心。
她當(dāng)初在東宮受太子冷落,幾乎與打入冷宮無異,這才咬咬牙自請侍奉皇后,倒是無心插柳。
“妾省得。”阮月微道。
太子撫了撫她的脊背:“辛苦你,大哥薨逝后母親越發(fā)易怒,孤知道你的難處。但是將母親侍奉好,你便是幫了孤的大忙。”
“能為殿下分憂,妾便心滿意足了,”阮月微略帶委屈道,“殿下方才為何說那些話嚇唬妾?”
太子道:“孤就喜歡嚇唬你,一下你就……”咬著她的耳朵說了句什么,羞得阮月微用被子蒙住了臉。
她方才叫太子危言聳聽嚇得不輕,忽然得知并未到這步田地,心弦不由一松,便又有心思想別的了。
“殿下,”她仰起臉道,“今日你在宮宴上見到我蕭家表姊了么?”
太子這才想起阮月微和蕭泠是姨表姊妹,心中一動:“見到了。你們表姊幾年未見了?”
阮月微想了想道:“上回見大約是六七歲上,后來她便再沒有入京了?!?br/>
又佯裝好奇道:“我記得她幼時生得很好,不知這些年變化大么?”
太子暗暗一哂,知道她是旁敲側(cè)擊在打聽蕭泠的容貌,若無其事道:“如今也生得不錯?!?br/>
頓了頓道:“畢竟是當(dāng)初長兄看上的人,怎么也不會差的。”
阮月微悶悶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太子一笑,忽然將手伸進(jìn)她衣襟里:“但征戰(zhàn)沙場之人,當(dāng)然沒有卿卿這樣水豆腐一般香滑柔嫩的……”
阮月微嬌嗔道:“殿下又取笑妾!”
將頭悶在被褥中,忿忿道:“殿下從哪里學(xué)來的這些渾話,為何不去輕薄你的心肝孫孺人……”
太子一哂:“還沒忘記那件事?你是太子妃,她不過一個玩物,當(dāng)初孤只是故意氣你?!?br/>
他忽然靈光一現(xiàn):“明日阿耶請了你蕭家表姊去御苑賞梅,你們表姊妹多年未見,你不如隨孤同去?!?br/>
蕭泠究竟是不是桓煊那外宅婦,他始終不能肯定。但阮月微愛慕桓煊,定會視那外宅婦為仇讎,對她格外留意,即便時隔數(shù)年,說不定她也能認(rèn)出來。
阮月微遲疑道:“有外官在,恐怕多有不便?!?br/>
太子道:“無妨,本來就是便宴,長姊也去的,何況蕭泠自身也是女子,你們在場倒還方便些?!?br/>
阮月微輕輕地“嗯”了一聲:“那便聽殿下的?!?br/>
她也迫不及待想見見那蕭家表姊的真容——當(dāng)初故太子對她的示好視而不見,便是因為蕭泠,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女子,能叫故太子那樣的人物一見傾心。
聽太子的意思,蕭泠果然有幾分姿色,她就越發(fā)想一較高下。
“殿下說妾明日穿什么顏色的衣裳好?”她問太子道。
太子道:“你看著辦吧,橫豎穿什么都好看。”
阮月微掠了掠頭發(fā):“殿下取笑妾。”
太子懶得敷衍她,將她寢衣除去:“卿卿這樣穿最好看?!?br/> ……
翌日,阮月微一早便起來梳妝,換了三四種發(fā)式、七八身衣裳,方才收拾停當(dāng)。太子叫內(nèi)侍來催了兩回,她才拖著迤邐的裙裾款款出了房門。
上了馬車,阮月微向太子道:“殿下久等。”
太子笑道:“不久,等來個下凡的天仙,便是等上半日也值得?!?br/>
阮月微嬌嗔了一聲,心中卻暗暗高興,她不信這世上還有誰能將她比下去。
今日的梅花宴設(shè)在蓬萊宮內(nèi)苑太液池中的小島上。
島上遍植紅梅,梅林間建有飛檐雕欄的高閣,從閣上可以俯瞰彤云般的梅林與冰雪覆蓋的湖面,閣旁還附建有書齋與六角賞雪亭。
太子夫婦乘著步輦上島,沿著蜿蜒石徑往上。
阮月微一抬頭,便看見閣外的高臺上站著一個身著紫綾面白狐裘的女子。
阮月微起初以為那是大公主,隨即便發(fā)現(xiàn)一身火狐裘的大公主正在那女子身旁與她說話,便意識到了那人的身份。
因是便宴,她未穿武官袍服,卻作女子打扮,梳著驚鵠髻,只能依稀看見側(cè)影,卻莫名有些眼熟。
阮月微心頭一突,無端生出種不祥的預(yù)感。
太子瞟了她一眼,若無其事道:“長姊身邊那位便是蕭泠?!?br/>
話音未落,那女子若有所感,轉(zhuǎn)過身來,俯瞰石徑,阮月微便將她的面貌看了個正著。